时间:2022/9/24来源:本站原创作者:佚名

天府广场有多热闹,距离它直线米的飞虹音像就有多冷清。

一次偶然,坐车经过人民南路一段,还差几脚就要抵达天府广场的地方。我一边跟同行的朋友感慨以前的成都,然后我们一边细数,这儿原来叫百货大楼,走这个口子进去就是美高美,那边是染坊街的……

聊到起劲处,见一栋灰扑扑的旧楼二楼窗上印着四个大字:飞虹音像。我有点惊讶,毕竟上一次消费,我差不多还在读初中。

买的哪个的碟子确实记不得了,但我很确定,那二年辰,飞虹音像在一楼,开得敞亮。你进去买盘磁带、碟子,一手交钱一手拿货,顺带,服务员还给你扯一张红颜色的收据飞飞儿。

飞虹音像还在?现在还有人在买碟子啊?老板儿是哪个?有了好奇心,对这里边的故事就有了期待。于是我决定,择日抽空,一定要来转一转。

择的那一日,是个火红的太阳天。我从天府广场下了地铁,往九十年代百货大楼的方向走。

一边想小时候二楼我妈给我买了个玩具化妆盒,一边想它后来改成远东百货之后日渐衰败的模样。

那天实在是热得打拳,过马路的时候,一个小伙子端起一杯麦旋风吃得畅快。走到飞虹音像,我们便分了头,杯子里一路飘香的奥利奥味,也被他一并带走。

可飞虹音像早已没有了我吃麦旋风那年的光景。

即便你走到它面前,都很难第一时间找寻到抵达它的路线。也就二楼窗户上那几个大字还显眼,仅次于店招字号的,是某宝体验店的title。再次,才是一排小字:由左侧四川特产门市上楼。

楼下这家四川特产也莫得人,但喇叭里面吼得很是红火。找了半天,才在门市旁边的一个废墟似的空店觅到了上楼的入口。

越过满地的狼藉,才看见楼道里早已斑驳多年的楼梯扶手。茶色的玻璃上,飞虹音像的招牌继续,亏得那个左转箭头坚定地指引,不然我肯定莫得那个胆量,只身走进更加荒凉的二楼。

一路上,经过的指引牌少说也有三个,有一种老板儿生怕你走掉了的惶恐、担心和碎碎念在里面。终于,在第三个牌牌的指引之后,我才正儿八经地抵达了飞虹音像的正门口。

并没有柳暗花明的观感和情节,一个大姐爬在桌子上打盹,放眼望去,整家店除了她,再无一人。

我端起相机往后退了几步,许是听见了脚步声,大姐猛然醒来,脸上浮现的表情从“我是谁我在哪儿”逐渐变成了“你是谁来干啥”。

大姐姓郑,在飞虹音像工作了两年,见我是来听故事的,大姐脸上略过一丝笑意,对着里面那间办公室扬了扬下巴,意思是:老板儿在里面。

见她悄声说话,我也放低了音量,问她,老板儿愿意讲故事不?郑大姐摇了摇头。我说喃,郑大姐说话的音量更低了:“不愿意接受新事物嘛!”

我还是麻起胆子走进了老板儿的办公室,老板儿头发已经花白,戴个眼镜儿坐到那儿有礼有幸地喝茶。

他说他姓陈,这家店开了整整27年。他唯一一次比较大的情绪起伏,是在我问郑大姐是不是老板娘的时候,又是拍大腿又是跺脚:“啥子老板娘哦!她就是我的同事。”

我想再多问两句,老陈却对我连连摆手:“我忙不赢忙不赢哈,不好意思,你切跟我们同事摆嘛!”郑大姐对我使了个眼色,我从中读到了类似“给是嘛”“老顽固”“说不通”“我们摆我们的”的信息,便随她坐到了她的工位前,听她打开话匣。

我问郑大姐为啥子要在这儿上班,她的回答很是朴实:“老板儿肯定也想请年轻的、长得漂亮的妹妹撒,但是那些女娃子咋个坐得住嘛!我们这些,就不一样了。”

是,如今的飞虹音像萧条得几乎无人问津,甚至因为楼下店铺的搬迁再造,走进这里的每一天,都很像是最后一天的味道。

郑大姐坐得住,并且在这儿一坐就是两年。她说她来的时候,之前那个老员工也慌到走,老板儿只给她说了些进账入账的要领,她便赶鸭子上架,上了手。

刚来的半年,郑大姐就拿起本子抄英文,边抄边学。从唱片公司、音乐类型,抄到专辑、歌曲和歌手的名称。她说她那时喜欢班得瑞,我问她还有哪个,她羞赧地又加了一个名字:贝多芬儿。

郑大姐绝不是吹嘘。她有模有样地给我讲听音乐就是一个由浅到深的过程。浅,就是小夜曲、钢琴曲和小提琴;深,就是几重奏和交响乐。

当然,要说国内的话,郑大姐也听《二泉映月》,听《十面埋伏》。每每讲起这些名字,她都是一副如数家珍又骄傲自足的表情,好像是在给你介绍:这个是我大儿子萧邦,这个是我二儿子莫扎特,这个是我的幺儿,贝多芬儿。

飞虹音像的生意当然不算好。按一天的人次算,少则一两个,多则十来个。大多,也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客人,有音乐学院的大师级教授,也有画家,有大老板儿。

郑大姐说,早上才来了个大爷,逛了一圈选了几盘碟子之后,就站到店里面整整听了一个小时,才舍得走。她说这个大爷虽然是第一次来,但她一看就晓得,是个人物。

还有一次,一个客人来选碟子,选好就让郑大姐放给他试听。一边听一边还感慨:“我屋头的机器比你这个好,加起来,够把你这家店一哈买了!”

音乐学院的学生来选碟,对郑大姐来说,也是一次又一次业务素质的硬核考试。

那些人来不来就是“企鹅”“三星”“大荷花”。我说我听不懂,郑大姐说不懂就对了,这些都是业内行话,指的,都是些大师级别的作品,还专门带编号的那种。

飞虹音像的陈列和我印象中读小学初中的那年没有太大的走攒,进门从左数,依次是国外大师级音乐、国外歌手专辑、国内专辑以及黑胶唱片。

我很好奇,未必大部分人来,都是冲到国外大师级别的来的吗?虽然我记不到了,但我当年在飞虹音像买的,不是F4就是S.H.E,华语流行的,还卖得脱?

郑大姐说,国内的唱片老早就卖不咋动了。凤凰传奇最火的那年,飞虹音像也卖凤凰传奇,现在根本没人买,只有搁到架子上捧灰。

要说销量好点的,郑绪岚算一个。而且来买郑绪岚专辑的客人,多半都是注重珍藏感。但他们才不晓得,销量好是一回事,音质不好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
我悄悄问她,飞虹音像卖不卖盗版。郑大姐摇头摇得很是坚定,她说她晓得的,飞虹音像那么多年,就从来没卖过盗版。

“盗版的,机子一放就听得出来。”

怕我一时理解不到,郑大姐还用照片的例子给我类比。她说,就好比用单反相机找出来的照片,你放很大都不会有马赛克,但是手机拍出来的照片,就无法避免。

她说以前有一张喜马拉雅山的照片,放大几千倍以后,你会看见山上有个人在走路。音质这东西和画质一样,只需要一耳朵,就可辨真伪。

说高兴了,郑大姐还把店里面仅存的一套音响设备打开,我让她选一首她最喜欢的音乐放给我听。她转身就拿了一盘CD,熟练地按下PLAY键:“听嘛,恩雅的,《星空》。”

一曲还没放完,她已经把第二张CD打开了,“这首歌是维瓦尔第的《四季》。它是用曼陀铃演奏的,这种乐器有点像(吉他),但是又莫得结他那么厚重。”

然后是第三盘。郑大姐说这个就深了,是柴可夫斯基,这音乐高深却也高雅。

伴着柴可夫斯基的《序曲》,郑大姐给我说,她希望这样的音乐可以永远延续下去,但是产业的淘汰却是不可避免的。她说唱片不会消亡,因为追求品质的人永远都在。

在走进这家27年历史的飞虹音像之前,我也不会想到,一个几十岁的大姐会张口闭口都是音乐。

你提到唱片公司,她脱口而出的就是:中唱、雨林、风林、华纳和宝丽金,还顺带给你拽一拽DG、DECCA;你一说起音乐,她会给你推荐咏叹调,热情地给你介绍卡拉斯、卡拉娃。

柴科夫斯基一边放,郑大姐一边给我感叹,眼前这套设备,也算是飞虹音像的镇店之宝了。她指着音箱上“Infinity”的LOGO跟我说,这个一看就买得贵,之前有客人说白金汉宫也有一套,从那天起,她就视它为珍宝。

有行家说,要听古典音乐,成都就飞虹音像这一家。

也不晓得是因为这个原因,还是因为老陈对音乐的一腔热爱,让这家店在成都的心腹地带一待就是27年。哪怕它不再似从前那般光鲜,哪怕,它悄悄咪咪地从一楼躲到了二楼。

最终曲听罢,郑大姐还不忘回头总结自己。她说人到了一定年龄,打拼的年龄过了,沉淀下来听音乐,感受确实不一样。最后还补了一句:只要你舍得买设备。

临走的时候,隔壁商铺有个妹儿捏起纸一路小跑向二楼的厕所,她可能咋个都想不到,在距离她不到20步的半层楼上的刚刚,柴科夫斯基曾在那里奏响。

飞虹音像还能开好久,郑大姐也不晓得。她又朝里面那间办公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,低声道:“他说好久,就是好久嘛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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